我的书房

我的书房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杨光祖

这个时代，谈这个话题，总觉得有点小资，或者说有点矫情。书房云乎哉，总让人难为情。况且古人说了，架上不可多书，胸中不可少书。关键是你肚子里有多少书，至于有没有书房，其实并不要紧。钱钟书似乎没有什么书房，据说家里也没有多少藏书。鲁迅先生在上海时，有一个书库，但居住的家里，似乎也没有什么书房。读书，其实那里都可以读，不必一定要一个书房。但孟秀敏女士三次相邀，盛情之下，也只好勉力为之。诸葛亮也只有三顾，我何等人物，还不赶紧下山？

其实，说起书房，我的心情是复杂的，而且还有那么一点酸楚。小的时候，家无余粮，吃饭都成问题，哪里谈到书房？而且，我们那个小山村，全村也没有几本书，我家做为下中农，祖上也没有读书人，都是农民。虽说我们那里是耕读传家，但那也是极少数人而已，并不是每家如此。我上小学的时候，家里除了课本，也没有什么别的书。寂寞的童年，就在孤独里流逝了。小学五年级时，父亲在我家的那个庄院里，给我盖了一个小房间，专门让我读书学习，并居住的。房子很小，但很温馨。书桌上放了一个三层的小书架，里面大多数也是课本而已。不过，就这个小房间，在我们那个村庄里，一段时间也成为大家议论的话题，似乎还颇震撼了一阵。

后来，上大学，我住下铺，于是，在床头也放了一个小书架，里面插了一些书，这些书，基本就是课外书了。因为是中文系学生，多的也都是文学书籍，《史记》《李商隐诗选》之类。但那时候，也是穷学生，买不起几本书的。直到我大学毕业，分配了工作，还是经济紧张，记得1996年的时候，我买了一套《贾平凹散文大系》，漓江出版社，三册，红皮的。那时，我是贾平凹迷呢。买来了，放在桌子上，好半天，心情难受，因为那套书对当时的我来说太贵了，买了觉得对不起家庭。

2000年，分到了一套二室二厅，我将一间向阳的房子做了书房，这时才真正有了自己的书房。当时是否高兴了，如今也记不得了。其实，那个书房也是有一张床的，来人了还得住。那时，我的书不多，就两三个书架而已，大多是中国古典文学。这年，我去了北京大学访学，才真正开始阅读外国文学、西方哲学，前后买了很多这方面的书。2007年底，又搬了家，是一套三室二厅，于是，一间向阳，并通阳台的小房间，就做了书房。但是，书房两面墙根本放不下藏书，于是，在客厅又装了一面墙的书柜，双排的。

后来，兴趣不断扩大，又开始购买佛教、书画、中国哲学、电影之类的书籍，慢慢地，书房里满地堆的是书，客厅里满地也都是书，就连简易的沙发上也放满了书。于是，宣布家里从此不接待客人了，客厅也基本成了书库。有时需要某一本书了，明明知道自己有，就是找不见，想起唐人诗句：“只在此山中，云深不知处。”也就苦笑而已。唯一的办法，就是从网上再购一册。

今年，又搬房子，于是，干脆将客厅做成了书房，弄了两面墙的书架，当然，书房，也是三面墙的书架。一个寒假，一个人就在那里一点点搬自己的书，像蚂蚁一样，一个假期过去了，发现还是放不下。这时，就坐在了书堆上，傻坐着。淘汰吧，看了半天，都难以割舍，不淘汰吧，又无处可放。更让我苦恼的是，我还在网上继续购书。看到新出的好书，还是无法拒绝那份诱惑。

这时，想起了古人的话，“藏书不难，能看为难。看书不难，能读为难。读书不难，能记为难。能记不难，能用为难。”（《幽梦影》）唉，少壮不努力，老大徒伤悲。我是少壮努力着呢，可是家贫没有书呀，那么好的时光，都读了些什么烂书，包括那些教材，现在看，都几乎可算是垃圾，还是不可回收的垃圾。所以，我经常劝学生们趁着年轻，好好读点好书。但时代似乎变了，如今的学生却不愿意读书了。

小的时候，吃不饱，如今还是肠胃不好。小的时候，没有书读，如今，还是疯狂地买书，却已经没有时间、精力阅读了。看着满屋的书，真有袁枚《与黄生借书说》之慨叹。“余幼好书，家贫难致。有张氏藏书甚富。往借，不与，归而形诸梦，其切如是。故有所览辄省记。”“归而形诸梦”，我经常如是，但可惜那是多年后的书店了。小的时候，我们那里是没有“藏书甚富”之“张氏”的。“通籍后，俸去书来，落落大满，素蟫灰丝时蒙卷轴。”，说的似乎就是如今的我呀。“然后叹借者之用心专，而少时之岁月为可惜也!”这一句“少时之岁月可惜也”，直让人下泪。

袁枚少时，还能借书一观，故才有后来的袁才子。我少时，真是荒寒呀，13岁之前，就几乎没有读过什么有价值的书。13岁以后，也没有高人指点，不知道读什么书，如何读书。忽忽半生过去，知道读什么书了，人却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了。没有真正读懂几本有价值的书，“天命”难“知”呀。古人云，架上不可多书，胸中不可少书。此话，每每让人下泪。

“少时之岁月可惜也”，这是我如今每坐在我的书房里，看着那么多的好书，一册册摩挲、留恋时，就会想起的一句话。